2012年4月5日 星期四

五月天阿信 真實地活在這瘋狂世界

跨入後青春期的阿信,正活在夢想中的美好年代。這世界也許依舊瘋狂,但他狂奔在社會巨大齒輪的間隙裡,呼吸大口的新鮮空氣。

採訪撰文/杜嘉馨


從去年5月20日到今年7月24日,五月天完成了跑遍全球27個城市的DNA世界巡迴演唱會,開始放假半年,預計明年起籌備新專輯;然而,五月天的阿信一放假,STAYREAL的阿信便立刻啟動:阿信、不二良和KEA《基因搖滾》三人聯展於7月25日在台中美術館開幕,是阿信在台灣首度以「音樂╱視覺跨界創作者」的身分,正式發表個人的多媒體創作。除此之外,阿信的腳步一刻都沒停下來,和不二良所成立的T shirt品牌STAYREAL預計年底前在上海、東京開設分店,為了管理一間即將破百人的公司,他最近狂K管理工具書。阿信總是熱血沸騰、馬不停蹄地持續創作、前進著,「人生在世活的時間不算很長,我想趕快把想做的事情做完!」

心靈鍛鍊 是人類進化的最後一關

如果說了後悔 是不是一切就能倒退
回憶多麼美 活著多麼狼狽
為什麼這個世界 總要叫人嚐傷悲
我不能瞭解 也不想瞭解
我好想好想飛 逃離這個瘋狂世界 --- <瘋狂世界>

十年前,五月天阿信在舞台上唱著「活著多麼狼狽」,十年後的現在,活著對他來說是什麼樣的感覺?「我覺得後青春期比青春期更美好,在情緒上,自己比較能控制;財務上,也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。」儘管隨著年齡增加,許多人肩膀上的責任、負擔、壓力愈來愈重,阿信覺得還是可以慢慢去找到一個讓自己自由的方式,為自己保留一個任性的時間,「我們好不容易從充滿升學壓力的學生時期倖存下來,再也不必每天六點半起床、不必考試、聽大人的話,應該把握住現在,做一個快樂的大小孩。」
現在,就是阿信當年夢想中的美好年代,「我覺得自己很幸運,一直以來都是和最好的朋友做最好的事。」像五月天,以及STAYREAL品牌,阿信都是和高中時代的朋友一同合作。「高中時,每次我跟不二良留下來做教室佈置,就是我最快樂的時光。放學後我們就先去打球,然後吃冰,再開始做教室佈置到很晚才回家。我們現在做的事情其實和高中時沒什麼兩樣,只是規模變得更大了。」
五月天成團十多年,每一次的專輯、演唱會總是帶給歌迷驚喜和震撼,「班底是固定的,想法不是固定的,大家很熟,但還是會丟很不熟的想法出來」,與認識多年的好友作合作夥伴,阿信覺得最大的好處是「信任」,「信任就是最好的cost down,能把夢想成本、情緒成本降到最低。」

關於「情緒」可能衍生的各種問題,阿信確實花了一段時間思考、體驗。「很多人過不去的不是財務、工作、命運,而是情緒。身處現代社會要餓死不容易,活著辛苦往往是情緒問題。」每天天氣不一樣,但是決定心情的應該是自己。阿信的理論是:人類花了幾億年進化,從海底微生物、爬蟲類……到成為人類,只剩下最後一個關卡,就是心靈的鍛鍊,不要讓外在的環境影響我們的情緒。這就是為什麼人類是溫血動物而非冷血動物,我們的體溫能保持恆定,不像冷血動物會受到外在氣溫影響而變化。

拯救世界的說明書

當 我和世界不一樣 那就讓我不一樣 堅持對我來說 就是以剛克剛
我 如果對自己妥協 如果對自己說謊 即使別人原諒 我也不能原諒--- <倔強>

阿推的漫畫《超人巴力入》前言︰「社會的遊戲規則,是惡人訂的,由好人來玩!」這句話讓阿信印象深刻,覺得這是一則精準的預言。「如果我來寫一個拯救世界的說明書,簡單地說就是兩點:1.努力得到改變世界的權力 2.確定自己一直是好人。」問題難就難在第二點,權力使人腐化,而且好與壞往往也不是絕對的。「我覺得初衷很重要,想想當初的自己會怎麼看現在的自己。人很容易軟化,而且太容易被情勢所逼,就給自己一個軟化的藉口。」假設一個極端的情境—如果阿信身為納粹時期的德國人,他會怎麼做?「就努力變成希特勒啊!」他先嘻笑著說,二秒後認真地回答:「妳有看過電影《竊聽風暴》嗎?我應該會像裡面那個特務,努力保護自己能保護的東西。」聽了這答案一陣感動,即使我心底企盼著自己足夠堅強,能夠拒玩任何惡人所設訂的遊戲規則!
阿信以前也想過要拒玩,但他後來發現如果拒玩,這個世界不會有任何改變。「前陣子有機會和陶子姐吃飯,聊到她對賈靜雯爭女判決案的關注,最近看到新聞,很多人也許不解為什麼陶子姐要淌這渾水,但我覺得這個社會需要這樣熱心、願意兩肋插刀的人,我們應該給願意站出來說話的人支持和掌聲。」

風流而不下流的境界

在一樣的身體裡面 一樣有愛與被愛的感覺
我愛誰 已無所謂 沒有誰能將愛情畫界限--- <愛情的模樣>

阿信寫的情歌歌詞浪漫到不行,阿信式的浪漫,混合了純真、抽離、狂癲和激情,每一首歌充滿畫面和好幾個層次的自白/告白。對他而言,什麼事情是浪漫的?逃亡?私奔?遵守承諾?距離?奉獻?他想也不想,肯定地回答:「遵守承諾很浪漫!因為遵守承諾很難,不管是對別人或是對自己的承諾。」很多藝術家、創作者天性敏感,很容易心動、墜入愛河,多情和花心之間怎麼區別?阿信迂迴地說了個故事:「大學時老師帶我們去看常玉的畫展,他畫各種姿態和風韻的女人,躺著、站著、跪著、坐著、裸的、穿衣服的都有,我問老師:『他把女人畫得如此傳神,應該玩過很多女人吧?』老師答:『不用玩過很多,愛過很多女人就可以。』那時候我就有一點懂了。」就像阿信的歌詞創作,很多並非來自切身經驗,而是憑藉他自己的想像和揣摩,「是不是一定要真實體驗?我覺得相差無幾。」

(原文刊於美麗佳人雜誌2010年10月號)

駱以軍x陳綺貞 一個人的旅館創作時光

撰寫小說西夏旅館》時住遍台灣各地小旅館閉關創作的噩夢學派作家駱以軍;碰上四處旅行、表演,嚮往自由,住遍各地旅館,但偶爾也得把自己關在旅館創作的歌手陳綺貞。兩人創作過程和表達方式截然不同,卻又能彼此感同身受。駱以軍與陳綺貞,在旅館房間裡,在低語呢喃的音樂聲中,緩緩如煙圈般吐露,一個人創作的美麗和哀愁。

採訪/黃俊隆、黃哲斌、杜嘉馨、謝光萍
撰文/杜嘉馨

駱以軍:我的創作方式違反自然,以武士的自覺和規律,像練功一般強迫自己進入創作狀態
陳綺貞:我覺得自己的創作像能劇,你看到的是一張開心的臉,那是因為太害怕背後的東西。

Q:請兩人說說自己創作的狀態和方式?
陳綺貞﹙以下簡稱陳﹚:我會避免「躲」起來創作,希望靈感是在自自然然的狀態下出現,所以大部分時間都要騙自己其實沒有在寫,除非是幫別人寫歌,有預設主題、旋律和截稿時間,才會躲起來。平常會盡量淡化「我在寫歌」的感覺,偶爾聽法文或英文歌時,雖然聽不懂歌詞,但是感覺到他在對我說話,於是就不自覺進入寫歌的狀態。有點像少女時期,老師在前面上課,台下的我心思卻飄走,不知不覺寫下像七言絕句的東西。假如逼不得已下個月就要錄音,把自己關起來卻寫不出歌的時候,會很沮喪。

我自覺不是個會說故事的人,聽完一個笑話會覺得很好笑,但是講給別人聽的時候,卻找不到連結故事的螺絲,無法娓娓道來一個完整的故事。像<旅行的意義>這首歌是去淡水找朋友,和他借摩托車騎到沙崙,在附近繞一圈再騎回來。想到之前和幾個朋友出國玩,有人認真挑選紀念品、有人一直拍照、有人累積里程數、有人堅持要找到電影場景……每個人旅行時在意的事都不一樣。一路上就將這首歌哼出來了。後來甚至被許多人對號入座,像是選為「空姐之歌」之類的,真的是我創作之初始料未及的。

<下個星期去英國>是一個高中時一起玩音樂,聯考前一個月還一起到台大校園大樹下彈吉他的朋友。本來我們說好,以後如果都考上台北的學校,就要一起繼續玩音樂。後來我在台北、他在中壢,沒能延續過去的夢想。一直到有一天,他在電話裡告訴我,他要去英國,然後要賣手工CD。我掛掉電話,內心像是有一把火!這些材料都累積了很久,就在等待點火的時刻。

駱以軍﹙以下簡稱駱﹚:呵……好可愛!綺貞是精靈系的、像呼吸一樣的創作!相較起來,我現在的創作狀態太ㄍ一ㄥ。年輕時也曾像她這樣,但年過30之後,時間非常破碎,不得不以武士的自覺和規律,像練功一般強迫自己進入創作狀態,就像練瑜珈或練芭蕾,是刻意的、每天都必須拉筋。我的創作方式違反自然,相對而言,綺貞的方式比較像個人。

高中時我是流氓,屁股是尖的,坐也坐不住,每節課都在算時間要怎麼過。後來發憤創作,跑到書店把《存在與虛無》這類的書整落買回去練功,卻看不進去。(陳:會不會一開始就買太難的書?)我有點閱讀障礙,後來乾脆把書裡的句子抄在紙上,閱讀就進來了。曾經像臨帖一樣,將《百年孤寂》抄了4~5遍,對我來說,抄寫是一種閱讀的方式。

我寫《西夏旅館》時把自己關到旅館裡創作,雖然是閉關,但有時還是會不小心拿起遙控器看電視看一整夜,不然就是人在旅館,心卻掛念著要回家倒垃圾。真正高速運轉、有意義的創作時間大概只有兩個小時,其他時間像在重考。寫小說要比別人更暴力地吃夢,然後將心中的團塊用素描的方式寫下來,但綺貞卻可以輕盈地進入別人的夢。

Q:綺貞有嚐試過像駱以軍這種不斷「鞭打」自己的創作方式嗎?
陳:不瞞您說……我上個禮拜還試了兩天,嚐試過好幾次,但都失敗。我其實很嚮往節制自律的生活,看到別人每年發專輯,我也會有「別人能,你為什麼不能」的壓力。我試過控制自己的行為和作息,下定決心要過每天七點起床、十點睡覺的生活……結果兩個禮拜就崩潰了!川端康成、村上春樹的旅居創作也讓我心生嚮往,但我到了國外,看到教堂的光很美,只寫了20個字。在台灣也有過衝動,想說去墾丁或許可以寫點什麼,結果到了墾丁,卻連著被三家旅館拒絕,大概擔心一個單身女子想不開吧!

有段時間,每天早上帶著書和題材到早餐店,一面聽音樂、一面看報紙,把書裡有感覺的句子抄寫下來,常常一坐就是四個小時,還會聽到早餐店的人指指點點說:「伊就是那個唱歌的啦,生得還不壞……」我還是怡然自得。常常會被問到:「你的創作靈感來自生活嗎?」我都會心想:「阿,不然咧?」創作不能和生活脫節,歌詞少少的幾個字都是從生活中提煉出來的,但我依然期待有一天我可以很有規律、產量,但還是一樣能創作出真實、深刻、有感動度的作品。

Q:感情對你們的創作有什麼樣的影響?
陳:我覺得感情對我的創作有幫助。過去曾有的失落、挫敗得到了肯定,也覺得被了解。有一個人用懂你的語言和你懂的語言和你溝通,其中得到的共鳴和感動,都成為下一個作品的養分。

駱:在陽明山上,經歷過一段狂情蕩慾的日子,那會燒掉一個人的生命力。糾結的戀情讓人無比躁鬱、痛苦,感覺季節、氣味變化分明而強烈。那段時間我在枕頭旁邊放了一本筆記本,整整一年的時間,只要一做夢,就像素描一樣把夢記起來,凌晨三、四點從夢中醒來就寫,對後來的寫作是很好的練習。最幸福的一段創作時光,是妻子懷孕的時候嗜睡,那個月妻子在睡覺、我專注地寫,一個月寫了17、18萬字,完成了《第三個舞者》。王安憶說過,當個小說家最好要結婚、但不要有小孩。當我牽著小孩在路上走的時候,是處於一種無我的狀態。有一次在青田街巧遇舒國治,而當時我正面目兇惡地罵小孩。

寫小說基本上是考驗你對衝動和慾望的管理。我著迷於噩夢學派,我的創作就像把夢的碎片以馬賽克拼貼成惡魔的臉。特別關注那些歪斜、苦笑、被踩扁的人渣,雖然我的性際遇不比其他人特別,但卻是個很好的採集者和拼貼者。

陳:如果駱以軍的創作像一張馬賽克拼成的惡魔的臉,我覺得自己的創作像能劇,你看到的是一張開心的臉,那是因為太害怕背後的東西。我的月亮在金牛,骨子裡是金牛座,很容易吸收到象徵,看到月亮會有種回家的感覺。<腐朽>這首歌的英文是<Full Moon>,寫的就是我對滿月極盡所能的想像。以前宇宙觀較小,抬頭望見滿天星星,自己面對著無盡未知的時空,就覺得太可怕了,讓人想尖叫!想到自己下一秒可能就不存在,那種對死亡的揣測和想像,是非常悲劇式的。很多人對我說:「你怎麼能過著這麼無聊的生活?」但我卻覺得自己的生活很豐富,已經沒有餘力應付更多的事情了。我可以從枯燥之中找到樂趣,也因為較敏感、擅於抽象思考,尤其在認識有正面力量的朋友、看遍愛因斯坦的書跟所有的星座書之後,覺得自己逐漸能從事物的象徵涵義裡找到詩意、得到解脫。

駱以軍:在這樣孤獨、充滿霉味的旅館裡,覺得自己好像六零年代的藥品推銷員,而不是作家,要用很強的意志力才能寫兩百個字。
陳綺貞:無論躲到哪裡,都逃不掉那些身分和角色,鞭子拿起來,卻打不下去。呼吸自由,比住旅館更重要。

Q:談談在旅館裡的創作經驗?
駱:寫《西夏旅館》時住遍台灣各地小旅館,不是高級商務旅館,而是大量細節被剝奪的、只能停留在小鎮式、屬於異鄉人的想像的那種旅館。那裏沒有立燈、沒有潔白的床單,走道非常狹窄,櫃檯看起來像當鋪。Check in時櫃檯老闆給你一個鋁盤,上面放著遙控器、茶包和紙杯,鑰匙串是紅漆的房號印在壓克力上。走進浴室,馬桶圈上有菸的痕跡,洗手台上是牙膏粉。在這樣孤獨、充滿霉味的旅館裡,覺得自己好像六零年代的藥品推銷員,而不是作家。我會想像,如果在這裡召妓,即使是性,也不是一個美好的場所。台灣有這樣的一個無聲世代,被困在小旅館裡,早上與其他住客在地下室吃早餐,我感覺自己像在做白日夢一樣,遇見來自過往時光的人。我在這類昏暗的小旅館裡,要用很強的意志力才能寫兩百個字。

陳:無論躲到哪裡,都逃不掉那些身分和角色。我還是我媽媽的女兒、男朋友的女朋友、明天要演出的歌手。有次跑到北投想住溫泉旅館閉關創作,但發現離我家太近,根本是一種自我欺騙,鞭子拿起來,卻打不下去。某個時間、季節會感受到遠方的呼喚,渴望去遙遠的地方,回到本質的狀態。呼吸自由,比住旅館更重要。最容易干擾創作的就是電話,但是關機之後,又會想:「會不會有甚麼重要的事?不然來check email好了!」

<失敗者的飛翔>是我在哈爾濱的旅館寫的。那時13天跑了中國9個城市,從南方一路往北,每兩天就換一個地方,快速體驗人文風情和時空的變換。一路上每個城市的建築都是類似的,但是村民的穿著、口氣、口音都不一樣。我還記得搭夜車抵達哈爾濱時,已經是凌晨兩點,當時空氣的清爽度、霧氣、天空的藍……感受非常清晰深刻,一種既高且遠的視覺觀感出現,比較不是我自己的思維。在這樣的狀態下回到旅館寫了這首歌。這趟行程,因為穿梭在熟悉的語言文化和陌生的時空之間,孕育出這首歌。我認為,如果是太陌生或太熟悉的環境,會讓創作遲鈍。

Q:辦完大型演唱會、寫完長篇作品之後是甚麼感覺?
陳:演唱會一結束就很想吃東西!把零食找出來吃!

駱:寫完長篇會有半年到一年很沮喪,以為江郎才盡,會厭惡之前的題材,覺得想吐、噁心,直到下一次飢餓感又出現。現在知道自己會這樣就沒那麼緊張了,當作是在坐月子就好了。

(原文刊於練習《一個人》試刊號)

2012年4月3日 星期二

陳綺貞 成熟後,青春重生

採訪撰文/杜嘉馨

看著陳綺貞靈動的眼睛,我想像那裡面是一個複雜遼闊的時空,儘管她看似輕鬆地維持著表面的和平。在她的感知系統裡,沒有絕對的時間,沒有陌生的空間,但有無限延續和可能的青春。

她在攝影機前肢體自然地變換著、沉醉著、飛翔著。拍完照後,我們在暗了燈的攝影棚裡,聽綺貞說著那個在帛琉的奇異夜晚,她看見海面上的星星,和天空裡的星星。而這個夜晚,我航行在她的宇宙裡,保持適當距離,望向她眼裡永恆的孤星。太陽。

在時間當中困惑,或享受
太陽黑子每11年重生一次。今年是我出道第11年,人生也有一種重生的感覺。不是回到原點,而是徹徹底底更新了一次。這次演唱會和新專輯用「太陽」來象徵人的靈魂,宇宙裡有這麼多顆星球,為什麼只有太陽能帶給我們溫暖?它散發著自己的能量和光芒,但我們卻無法更貼近它,不然會被它燒毀。每一個人不也是這樣嗎?這世界上這麼多人,但不能彼此靠近,這距離保護著我們,卻也使每個人孤單。

我對天文學、占星學、希臘神話、心理學、科學等領域都很有興趣,喜歡研究事物背後象徵的浪漫詩意。面對這世界的神秘和未知,我只能謙虛。寫歌也是一種探索的過程。有太多事物以我目前有限的知識是無法言說的,只能化為一首詩,或一首歌。目前我還在時間當中困惑,或享受。希望以後享受會大於困惑。

之前讀《愛因斯坦的夢》,愛因斯坦的相對論顛覆了人們原本對時間的觀念。時空是不可分的,在空間裡移動得愈快,時間就會過得愈慢,常坐飛機的人可能會比較年輕。我在想,如果時常在思考、轉動、進步的話,也許時間也會在自己身上過得較慢。時間對我來說不是固定的數字,而是一種屬於自己的感受。譬如演唱會上的兩個多小時,是我用兩個多月壓縮而成的高密度時間。

吸收空間裡的一切,化為身體的一部分
我寫過〈旅行的意義〉,說的是告別過去、告別依賴去旅行。當我在旅行的時候,我會將空間裡的一切都吸收,光線、空氣、聲音……感官甦醒活躍。我可能會忘記地名,但我永遠會記得冷冷的腳踩在石頭地板上的感覺,還有天空的顏色。空間對我來說不是地圖上的記號,也不是座標,空間全都變成我身體的一部份。

難忘的空間記憶很多。我想到之前去帛琉玩,下大雨我們在屋簷躲雨,遇到一對外國夫婦就聊了起來,他們來自舊金山,已經27年沒有在陸地上睡過覺了,孩子長大後,他們想體驗海上的生活,便開著船到處旅行,每天一早就跳進海裡洗頭洗澡,每到一個喜歡的地方就停留兩、三年。那天他們帶我到泊在海灣的小小船屋,一起潛到水底,他們指著錨,那就是他們的門鎖。到了晚上,他們又邀約夜潛裸泳,說要帶我看水裡的星星和太陽。他們把海面上的燈關掉,水面閃著粼光,海裡蜉蝣生物的身體或屍體也發著光,還有天上的星星……上了船屋,他們送我很多很多小貝殼,我留給他們John Coltrane的cd,作為陸地上的聲音紀念品。

After 30,未來無限可能的青春
30歲,是更好的20歲。過去的我,有獨立的精神,但沒有獨立的身體。現在工作上不再和唱片公司簽約,生活上也搬出家裡自己住。自由安排自己的生活,同時也必須對每一個決定負責,再也沒有機會說:這是公司的安排。一開始會覺得「哇靠!事情怎麼這麼多……」然後漸漸體會到精神和身體合而為一的獨立是怎麼一回事,知道自己有能力、有勇氣完整而獨立。

成熟的感覺很好,但未必全都是快樂的。成長的過程才會有的痛的感覺,我都把它寫進歌裡,這樣真實的生活,就輕鬆多了。我從小就不是渴望趕快長大的人,但我相信過了30歲之後,青春的熱情和夢想是可以延續的,而且未來還有無限可能的青春。現在享受現在的快樂,未來享受未來的快樂。夢想會變,可能會變大、變瘦……不管變得怎樣,要了解那只是個泡沫,但也還是珍惜它稍縱即逝的美麗。


(原文刊於美麗佳人雜誌2009年2月號)

詹宏志 回頭看最初的自己

採訪撰文/杜嘉馨


一個五歲的小男孩,為了能和父親清晨散步喝豆漿,努力自個兒在凌晨四、五點起床,這個早起的習慣一直延續至今……詹宏志看著那個五歲的小男孩,他還不知道,自己未來的模樣。

從《人生一瞬》到《綠光往事》,詹宏志不寫理論,也不談趨勢,他以深情、私密的筆調,融合了情感、知識與記憶,以文字細細描繪聲音、顏色、氣味所紀錄的童年。張望者詹宏志回顧投射在螢幕上流轉的時光,讀者在詹宏志「攝影式」的文字下,更像是觀看了一幕幕精彩的電影。


我們到詹宏志PC home董事長辦公室進行採訪。面對這樣一位前輩、傳奇人物,我在現場感受到的卻是他的溫和、專注和謙虛。他一開始便說:「我不知道這本書有誰要看?」寫這本《綠光往事》時,詹宏志像是一個從未來回到過去的鬼魂,對著1718歲的自己說話,和那個年輕的自己一同商量,看著彼此共有的過去。「《人生一瞬》像是一幅風景畫片、靜物畫,紀錄的是靜止的記憶。《綠光往事》多了些人物的描寫,是動態的,要從哪裡進從哪裡出?難度比較高。」


在回顧往事時,詹宏志刻意避開所有社會事件,只寫尚未和社會有太多牽扯的人生片段,也就是70年代以前的事。「那時社會對我有所影響,我卻無法影響社會」,70年代之後的往事,詹宏志遲遲未能動筆,「一件事我要放10年以上才會動筆,我希望自己下筆時是冷靜的。如今我回想70年代很多事內心仍激動,而且相關人物至今仍活躍於各界,寫起來會有顧忌,不知該如何料理。」


「世界汲汲營營於政治理念,卻無暇顧及人的內心世界。」回溯自己的來歷,一個鄉下小孩,因為種種奇妙的意外和機緣,使他成為今天的詹宏志。「每一種幸運都排斥了其他的可能性。現在的我,擁有的過去很多,未來卻愈來愈少了。」


年輕時他的交遊甚廣,在學校一條十分鐘的路要走上半小時,一路上都遇到和他打招呼的朋友,工作後他曾經忙到一天有十幾個約會,午晚餐各兩次,如今他已告別那段送往迎來過於密集的人生,過著幾近封閉的生活,將時間完全留給自己。


這本書的內頁插畫和封面是由詹宏志的兒子詹朴設計的。兒子看完《綠光往事》之後說:「怎麼總是快寫到關鍵的時候就沒有了?」詹宏志笑說這是他的風格,況且,一旦下了結論,就容易淪為道德教訓。「我只是想描寫一種生命的情境的存在,在和自己的記憶拔河,和人生意義搏鬥。」在新書發表會上,羅智成說詹宏志這個人就是他最偉大的作品。想要了解詹宏志,妳可以透過他的張望進而看見自身的來歷,或者只是單純地閱讀一部引人入勝的電影——打開《綠光往事》,妳會停不下來的。


(原文刊於美麗佳人雜誌2008年9月號)

萬芳 一首歌,一個無形的擁抱

聽了她的歌,如果妳微笑了,那很好;流淚了,也很好;如果讓妳想到關於自己說不出口的什麼,那很好;如果妳感覺到一個無形的擁抱,那麼請帶著那個暖暖的感覺往前走,這世界依然如此美好。

採訪撰文/杜嘉馨


上海的夜,華麗而濃豔,一個外國樂團在台上唱著〈新不了情〉,他們不知這首歌的原唱萬芳,正在台下靜靜地聆聽,心想著:「原來這首歌已經變成像〈月亮代表我的心〉了!」而這是萬芳從來不曾想像到的,她只是一直淡淡地唱著情感濃烈的歌,而歌曲自己有了生命,與其他歌迷的人生交集,陪著大家走過許多的快樂與不快樂。她用心唱歌,但她不急著唱。每張專輯都間隔好幾年,出道20年,這近10年來她在音樂之外,持續地主持廣播、參與戲劇演出、四處旅行。對她來說,生活的累積更重要,她已經唱過那麼多經典歌曲,在自己的節目裡播過各種類型的音樂,在劇場裡嘗試了各種聲音與表演的實驗……自己的新音樂作品?她真的不急。

享受憂鬱的感覺
沉潛許久、累積許久,她現在的狀態看起來很美,散發著一種穩定而明亮的氛圍和光采,這些年,她經歷過低潮,現在的她學會與體內的憂鬱細胞「好好相處」,這次的新專輯,萬芳創作了〈看見快樂對我笑〉,其實是來自2006年的某一天,她在筆記本裡寫下「看見快樂對我笑,我卻要不了」這句話,然後再發展成這首歌。「其實它講的不是快樂,而是不快樂。這些年來,包括自己、還有身邊有太多朋友,透過不同方式讓我感受到生命裡的不快樂,或許不一定是憂鬱症,但每一個人都有找不到快樂的時候。儘管世界無限美好,快樂就在你的旁邊,看著你笑。」現在的她,即使在憂鬱的時刻,也能對著快樂笑,「當憂鬱的感覺來到身體裡,感官會變得很敏銳,心也變得柔軟,我以前會因此困惑、覺得無力,但現在慢慢學會享受它。」


每首歌有它要去的地方
有天萬芳接到一個朋友的電話,劈頭就問:「妳今天是不是很想死?」她嚇了一跳,因為那天她腦海真的出現過這個念頭,朋友告訴她,巨蟹座的她是受到當天月亮的影響,心情才會如此低落,於是她又打電話給幾個巨蟹座好友,每個人當天都剛好有此念頭。「其實環境真的會影響我們的心情,冷、熱、濕度的變化都會,我們的身體會比意識早察覺到變化而產生反應。」前陣子萬芳看了《乘著光影旅行》李屏賓的紀錄片,裡面一些話語,陪伴了她這幾個月製作新專輯的時光。「他說:『每個事物都有自己的生命。』譬如他們本來要拍晴天的場景,卻忽然下起大雪,導演姜文急著說怎麼辦,結果李屏賓拍出好美的雪景。很多時候,『答案已經在那兒』。」萬芳也常常提醒自己要放下所有的企圖與目的、經驗與立場,每個事物會有他它成為的形狀、它要去的地方,就像每首歌會長成它該有的模樣、和它要去的地方。一張專輯是很多人共同的心血結晶,「我們是人,不是精準的機器,就誠實地面對每個階段的自己吧。」


旅行,去模式化
面對生活、面對創作,萬芳以開闊的心和態度,試著去了解、接受、創造千萬種不同的可能性。「耳朵是可以有不同的聽覺的,生活其實有一千萬種可能,只是常常被我們模式化。」因此,萬芳會透過進入不同的角色,或是用旅行的方式讓自己「去模式化」。每次她旅行七天以上,就會開始做夢,從不同的角度審視自己的生活,她曾經到歐洲自助旅行40天,甚至因為看了《Discovery》關於極光的節目,身體裡就有股驅動她前往阿拉斯加看極光的力量。沒想到到了當地卻下起大風雪,根本看不到極光,後來換了一個地方,下山準備在車上睡一會兒時,極光出現了!這次的極光之旅是她最奇妙的旅行經驗,原來真正的驚喜,絕不是安排或規劃就可以得到的。

順著路走,順著緣份走,一路伴隨快樂、傷心、勇敢的滋養;萬芳的新專輯,此時此刻結成果實,如果你遇見了她,請用心感覺那無形的肩膀、撫摸和擁抱,因為這一切是這麼地剛剛好。
(原文刊於美麗佳人雜誌2010年6月號)

賈克歐狄亞 優美與暴力的撕裂

採訪撰文 /杜嘉馨

「這是關於一個男孩變成男人的故事。」《我心遺忘的節奏》導演賈克歐狄亞說自己無法回溯當時拍片的情況,「我是在半麻醉的情況下拍的,那是一種energy ,依著主題自由地發展下去。」無論是在《唇語》或是《我心遺忘的節奏》,都可以看到在靜默之中,主角憑著局部肢體動作做溝通,「我覺得這樣很erotic! 」也因此他的電影總是讓觀眾充滿「感覺」。


法國導演賈克歐狄亞的《唇語驚魂》和《我心遺忘的節奏》,是屬於看過之後難以忘記的電影。在離開電影院之後,你會發現自己依然在導演所聚焦的局部肢體動作、主角人物獨特性格、沉默又巨大的音樂力量和微妙的劇情延展之中被深深牽引,自己的嗅覺和觸角感官似乎又更敏銳了一些。在不安的氛圍之中,觀眾不知不覺就走進了導演設下的迷宮。

這位天才導演賈克歐狄亞的父親也是法國導演,不過歐狄亞卻是從剪接師開始,先接觸電影的技術層面,後來因為幫一個朋友將創作的小說改寫成劇本,才開始 12年的編劇生涯,一直到編劇不再能滿足他,四十歲時才拍了他自己的第一部片。

《我心遺忘的節奏》其實是改編自 1978年的James Toback 的《Fingers》,「這是一部蠻冷門的片,在巴黎很難看到,但是當朋友問我要不要試試舊片重拍?我立刻就想到這部片,它在我心中留下很深的印象,包括男主角與父親之間的關係、男主角與音樂的關係等等。」

這確實是一個奇異的主題︰男主角 Tom遊走於金錢暴力與純粹音樂之間,同時也在對逝去的母親的思念和日益需要照顧的父親之間被拉扯。「這個角色很原始,他的性格暴戾,但是音樂卻能將他與現實世界隔絕。」 Tom彈鋼琴時那種擔心、害怕的情緒更是有感染力,觀眾彷彿也在觀影的同時,經歷了一次內在純粹優美與暴力邊緣的撕裂。

「這是關於一個男孩變成男人的故事。」電影一開場,賈克歐狄亞就透過對白點明了主題︰「有一天當你發現你的父親變成你的兒子,需要你照顧的時候,就是你從男孩變成男人的時候了。」而歐狄亞想要用影像表現這具體的一刻。

「在追尋音樂的過程中, Tom的內心逐漸平靜了下來。對大多數的人類而言,『內心平靜』本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生命可以重來嗎?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?更何況之於 Tom,他的生命途徑原本就在游晃,但是要放掉手邊充滿暴力的工作,變成一個鋼琴家,這個夢想太難達成。但也因為如此,他得以改變原本的生命途徑。 」賈克歐狄亞透過影像、音樂、劇情表現出生命中細膩的層次變化,也讓觀眾得到迥異於一般生命經驗的沉澱與體會。

(原文刊於ELLE雜誌2005年12月號)

張懸 為自己變成一個我喜歡的女人

採訪撰文/杜嘉馨

有些人在你生命中留下刻痕,你們重疊了一段時間,然後在某個點岔開,便永遠錯過了;有些人輕輕淺淺,一直留在你的身邊,透明如水如鏡,如實映照出你的模樣,面對他就像呼吸一樣自然。戀人,曾經如此私密地和他分享自己心情、身體、時間的那個人,以獨特的方式,被保存在我們的記憶裡。

換一種方式陪伴對方走過人生
說到戀人,張懸的眼神流轉像是憶起了無數片刻,感動、無奈、沉重、輕盈……在瞬間一閃而過,對她而言,愛情的關鍵字是人生、安穩、流浪。多麼抽象、寬廣而複雜三個字眼。什麼都是難的,什麼都是真的。「每一段戀情都有學習到的事。對方都是很好的人、對我很重要的人。儘管不能一起完成最後的生命階段,還是會換一種方式陪伴對方。當初會分開不是因為個性或相處問題,也不是誠意夠不夠的問題,而是兩人交集很深,但無法放棄自己的路,於是便分屬在兩個人生狀態裡,無法再重疊。」

睡前或醒來瞬間的本能反應
安穩。單獨相處的時刻,在戀人的懷抱裡醒來或睡著,是如此安穩。張懸對於兩個人自然而然地靠近、相處,在親密時刻卸下心防的感覺特別敏感。「有另一個人在旁邊入睡,可以安穩,也可以讓人恐慌,那是身體最本能的反應,非常精確、無法遮掩。早上醒來那一瞬間非常微妙,有些人的擁抱可以讓你安心、有信任感,不會有起床氣,有些人卻會讓你感到緊張,那是兩個人的化學作用,無論你們是否相愛。」

為愛情調整生活步調
流浪。年輕的戀人們,經濟基礎或生活模式都還不是那麼穩定,為了抓多一點時間和對方相處,有時不得不調整自己的生活步調去配合對方,或是對方改變自己的節奏來配合你。「我是一個那麼要求的人,但我會心甘情願為了對方調整自己的生活習慣,譬如光是『床睡哪邊』就是一大問題了。這是我在感情裡最大的付出,我為我們感情所做的事,如果對方將之視為理所當然,就會愛得很傷感。」這也是張懸在愛情裡學到最重要的事:懂得和自己相處、變成一個自己喜歡的女人,不能沒有自己的生活模式,而去參與別人的生命。「所謂的喜歡自己,不是表現自信或女性主義,是對自己的包容和理解,在最後一刻不逼迫自己,也讓別人有機會表現真心。」

了解自己,愛得更踏實
「電影《落跑新娘》裡有句話我印象很深刻:你知道你喜歡吃甚麼樣的蛋嗎?女主角因此重新把每一種蛋都吃了一遍。有時候真的要問自己到底喜歡的是什麼。你對這件事真的不在乎嗎?或者你的不在乎只是為了避免衝突?知道自己是甚麼樣的人,愛別人的時候也會踏實很多。」張懸舉例,如果你是一隻鳥,卻被當成小綿羊,但你終究沒有後腳,並且有一雙翅膀,總有一天會渴望飛翔。

懂得和自己相處,並且珍惜對方為自己做的每一件小事;張懸不求事業成功,只求心靈滿足。她希望未來的伴侶,善良、沉穩、幽默、有智慧,在他身邊,張懸可以感到愉悅而溫暖,安於所有面貌的自己。她也希望自己能激發對方,「因為遇到我,完成他自己遺忘已久的夢想。讓我們的相遇成全一些事情,這樣愛你的我不會那麼愧疚。」

(原文刊於美麗佳人雜誌2009年8月號)